我是在整理书房时发现那支口红的，它安静地躺在丈夫的旧公文包夹层里，外壳磨砂质地，色号是十年前的流行款——正红里掺着一丝锈色，像凝固的血。指纹划过金属壳时，我听见心脏发出玻璃坠地的脆响。

窗外的老槐树簌簌抖落积雪，二十年前他就是在这样的雪天，把热腾腾的烤红薯塞进我冻僵的手套里。那时我们挤在八平米的出租屋，他用工地发的劳保毛巾给我擦头发，劣质棉絮勾住我的发梢，疼得我倒抽冷气，他却笑着说："等攒够钱，给你买真丝枕套。"如今真丝床品换了三套，那条起球的蓝毛巾却始终挂在浴室。

手机在梳妆台震动第七次时，我终于划开屏幕。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里，年轻女孩戴着与我同款的珍珠耳钉，在咖啡馆光影里托腮微笑。她无名指上的玫瑰金戒指刺痛我的眼睛——那本是我们银婚纪念日要订的款式。

"今晚加班。"丈夫进门时带着寒气，羊绒围巾还是我去年织的那条。我盯着他领口若隐若现的唇印，突然想起产房那晚，他攥着我的手哭得像个孩子："咱就要这一个，再也不让你受罪。"此刻消毒水味仿佛又漫上来，混着他身上陌生的柑橘香水，在鼻腔烧出灼痛。

暴雨夜我抱着发烧的女儿冲向医院，雨水把病历浸成皱巴巴的纸团。他在外地项目的电话里焦灼不安，我却听见背景音里有瓷器碰撞的轻响。女儿滚烫的额头贴着我脖颈时，我对着急诊室苍白的灯光发誓：等孩子病好就离婚。

转折发生在次月体检报告出来的下午。医生指着CT片上葡萄串般的阴影，他瞬间褪去血色的模样，与当年在产房外颤抖的新郎重叠。深夜书房亮着灯，我撞见他颤抖着撕碎保险单，受益人栏我的名字碎成雪花，飘进废纸篓。

化疗第三周，他开始偷偷记录视频。镜头晃动得厉害，病号服松垮垮挂在他肩上："小楠过敏别用羊毛围巾...燃气费自动扣款绑定的是你工资卡..."某个凌晨他疼痛发作，却摸索着按下删除键，黑暗里传来压抑的呜咽："这段太丑了，重录。"

当我在他手机云端发现137条未发送视频时，窗外的迎春花已经开了。最后一条录像日期停在手术前夜，他对着镜头练习微笑十几次，最终颓然垂下头："玫瑰要施骨粉，你总忘记...其实我埋了三袋在月季丛下面。"

葬礼那天下着小雨，女儿攥着黑伞突然开口："妈妈你看。"墓碑前的泥地里，二十株白玫瑰破土而出，花瓣上还沾着他偷偷混进营养士里的骨灰。我想起他弥留之际攥着我的手，针管在青紫手背颤动："下辈子...换我追着你跑..."

此刻梳妆台抽屉深处，那支陌生口红与他的抗癌日记并排躺着。最新页墨迹未干："误诊通知来得太晚，但能看她再为我着急一回...值了。" 雨滴打在窗棂上，像极了很多年前出租屋漏雨时，我们笑着接水的搪瓷盆声响。